锐蚀回国之后，很快上了小学。今天是九月一号，他不到七点便起床。打开窗帘，外面的阳光已经很灿烂了。他的心里感到愉悦：昨天他去学校报道，顺便帮忙打扫卫生，他的眼里又出现了那双标志性的长耳朵。锐蚀便明白，那是诺持，好久不见，耳朵也饱满了许多。锐蚀上前搭话：“诺持，我妈妈给你的光轮二零一四，你觉得怎么样呀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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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能飞的魔法扫帚又有什么用？我已经把它当作一把真正的扫帚来用了。”她向后退几步，作出扫地的姿势，夸张地低下身子，弯下腰，耳朵都垂下来了，双爪在空中动来动去：“你看，我用它来打理自己的房间。”

“这样也挺好的。”锐蚀环视四周，天花板上是四支灰色的大风扇，它们原本应该是白色的。下面的地板上，蜡早就磨光了，满是错综的划痕。课桌上倒放着椅子，框架是很细的铁，再铺上一些廉价的三合板，就是这样。

“我妈妈说，三合板里有很多甲醛，吸多了会变成一只蠢狼的！”锐蚀感叹，“我可不想变成蠢狼！”

“你放心！这些桌椅一看就用了好多年了，甲醛早就没了。锐蚀，你的化学真的很好诶！”诺持称赞，“你是从哪里学来的？”

“也不是学来的啦，主要是我看爸爸妈妈整天唠叨这些东西，新闻里面也有：像什么甲醛啊，三聚氰胺啊，亚硝酸盐啊......反正都是些很坏很坏的东西。之前有不良商家往兑水奶粉里加三聚氰胺，毒害了多少名幼小的兽兽们！不过，我躲过了这一劫，我妈妈从不把所有鸡蛋装进一个篮子里，她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奶粉，国产进口的都有，我什么都不挑。你小时候不喝进口奶粉，你妈妈就把奶粉全送给了我妈妈。哈哈！这让我妈妈省下了一大笔奶粉钱！我只记得她脸上露出了春风般的笑容......”

“那亚硝酸盐是什么呢？”诺持又问。

“就是腌菜里面的东东啊！如果腌制时间不足，这种物质便会大量出现，甚至会引发癌症！啊！我还年轻！我可不想丢掉我的狼命！”锐蚀捂住自己的心脏，“我才活了六年啊！”

“好了好了，别说这些东西，瘆得慌！这里是小学，不是让你在这里开新闻发布会的！”诺持都不敢揪锐蚀的耳朵了，“还是想想怎么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吧！我妈给我报了好多好多课！我学拼音都快要学吐了！什么整体认读音节，什么yue、yuan、ying，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！还有更奇怪的，老师竟然让我们用拼音去唱字母歌！什么阿波刺得鹅佛鸽,像在念咒语一样！叫我们不明不白的。”诺持抱住锐蚀，“可是锐蚀，你多快乐啊！你还能到布瑞去旅游！到魔法小说的世界里面去！而我只能静静地留在这死寂的森林里面！”

“我们自己不就是小说吗？好了，别伤心了，快打扫教室吧！”锐蚀拍拍诺持的后背安慰她，“明天可是新的一天呢！真希望我们能成为同桌！”

“但愿如此。”诺持甩甩脸，“之前的快乐都跑哪里去了？现在总是愁眉苦脸的，可能是我希望的东西太多了吧。”

“你希望什么呢？”锐蚀好奇。

“我倒也没什么希望，不过我的爸爸妈妈希望我努力学习，将来找个赚钱的工作。”诺持突然凑近锐蚀的耳边，声音低下来，“但是，只要我能跟你在一起，捡垃圾我都愿意！”

捡垃圾？真的是这样吗？锐蚀心中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力量，而这股力量竟来自于诺持一无所有的话语中。看吧！尽管她的身后是一片荒芜，但那里却蕴含着如此热血的话语！锐蚀开始乐观起来，他的头微微上扬，不禁露出了微笑，拉开窗帘，外面粗糙的水泥地似乎也没那么丑陋了。于是，锐蚀的干劲更足了，他正奋力地把地板拖干净......

昨天差不多就这些事。今天，锐蚀身穿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，背着运动包，和爸爸爪牵爪一起走向学校。那运动包太大了，都能顶锐蚀整个小身板了。用锐林的话来说，这是物尽其用，不必买新书包了。

“我只能送你到校门口。再见啦，小锐！”锐焰放下爪子，“在学校里，你要好好地听老师的话呀！”

“我知道了！我会听的！”锐蚀跟随着兽群一起迈入校园，他的脚下是一片灰色的水泥地，路两旁则是常青的树木，叶子摸起来十分坚硬。他身边则是一群和他同龄的小兽兽门，面孔都很陌生，因此锐蚀难免紧张。

“锐蚀，诺持，你们俩坐在第三组第四排。对！就那里！”锐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还真的和诺持成同桌了！可喜可贺！只要他的眼睛盯着诺持，嘴巴便会不禁露出笑容，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锐蚀故意撇过头去，他的脸都红透了，不过还不至于变成苹果。幸好没有谁注意到！

“今天的午饭还不错诶！”锐蚀在午间和诺持拉家常，“让我没想到的是，现在大家都吃一样的饭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，他们都能吃到美味的事物！”

“好吃吗？一般般吧！尤其是这个猪排，炸得太老了！上面还有我讨厌的番茄酱！”诺持转过脸来，表情凝固，“而且，它现在就在你的嘴角上！我来帮你擦掉吧！”她赶忙拿出纸巾，锐蚀却直接把T恤领子当餐巾纸擦拭嘴角，领子变成红色了。“谢谢啦！不过我想我自己可以解决！”

“哎！好吧。”诺持感到沮丧，耳朵也随之焉了下来，她盯着爪上干净的纸巾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“别伤心了，我们聊点别的吧。”锐蚀生硬地转移话题，“你们家有一个带楼梯的房子，真好！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房子！而且我妈妈还同意了！”

“哇！你的妈妈真好！打算在哪里买？”诺持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，是在悲伤过度后对世事的一种豁达，“市区？还是宿中？”

“不知道，听说应该会在宿西大学城附近买，毕竟我妈妈是在那里教书的。我小时候可喜欢去我妈妈二本大学里面玩了！那里有一大片水池广场，一顶柱子矗立在正中央，可帅气了！而且我和我妈妈经常在教室食堂吃饭，做得当然很好。吃饱之后，楼上还有教师活动室！里面有咖啡机，我经常用它来喝热可可，顺便再打打台球，虽然都是蒙着打的......还有座巨大的图书馆，和斗兽场很像，楼梯下面有小卖部，我曾经在那里买过饼干吃......”锐蚀已经完全沉浸在过去了。

“可是，我们现在才刚上小学，一下子就聊大学生活，不太好吧。”诺持拽自己的耳朵，“我妈妈说上大学比登天还难，而且现在大学生也很难找到工作，除非是高校毕业的研究生硕士博士......我快要疯掉了！每天都要补课！还要弹那该死的古筝！你看！我的爪子都被琴弦给磨平了刺头！”诺持委屈地伸出那双苍厚的爪子，“就是为了考那些极！可是，我并不喜欢古筝，我就喜欢读那七本魔法小说，我喜欢用光轮二零一四来打理房间......我的志向就这么点，我的妈妈说我目光太短浅了。锐蚀，你觉得我是一只怎样的兔子？是平庸的？伟大的？还是鼠目寸光的？”她睁大双眼，两只爪子不停摇动着锐蚀的身子，“你觉得在你眼里，我是什么样子的？”

“嗯......”锐蚀低头沉思，他看见诺持那早已通红的眼睛，心生难过，“在我眼里，你是一只独一无二的兔子。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诺持。你有一颗独立的内心，你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兔子！你的眼睛有时候黑，有时候红，红了就代表你很伤心，你有心事。但是，你要勇敢地去面对这一切，无论成功与否，时间长还是短。因为我知道，你的心里面住着一只勇敢的小狼——他的名字叫做锐蚀！”

这只小狼凝视着那只兔子：“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，你要学会去思考这一切。”

“思考，怎么思考？”诺持的眼睛不再发红，“思考什么呢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你想怎么思考就怎么思考，只要你的良心过意的去就行。”锐蚀的微笑渐渐强大起来，“很多事情都是你说了算。”

真的？诺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但她的耳朵的的确确又开始绽放。“谢谢你！小锐！”她的目光坚定，望向窗外那种植在空地上的绿树，她觉得一切甚好。

“小锐！小锐！你在家吗？”周末，诺持兴奋敲打着山洞的门，可是过了很久，门也不开，诺持有点失落，这是她向妈妈争取出来的一会儿时间，好不容易能串锐蚀的门了，结果门不开。她依旧不死心，爬到厨房窗户上面看，依旧没有动静，只有防盗窗栏杆上的绿植——被放在一个大冰淇淋桶里的绿植，绿色的叶子早已黄化，这下诺持心如死灰了。她原本想把这份胜利分享给锐蚀的，但现在，没有锐蚀的胜利似乎又是那么乏味。她蹲坐在山洞下发呆，凝视着土地上来来往往的蚂蚁，不禁叹气。她不想回去，哪怕在这里发一个小时的呆也好，于是那天边的太阳也从她眼中慢慢落下了......

“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，你要学会去思考这一切。”锐蚀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，但这次更大声了些，可能是诺持太思念锐蚀了吧，她真希望小锐能和自己坐在这片寂静的角落，尽情分享胜利。她探出爪子，握回来的不过是野马尘埃。

可是，上面的的确确有蓝色的毛发，在她白色的爪子上面竟是如此耀眼，这是真的，诺持又睁大眼睛环视四周，远方没有动静，她又沉默了。

“怎么了？”那熟悉的声音轻轻敲打着诺持的心窗，她猛得跳起来，挺直身板，锐蚀出现在了她眼前！简直像魔法一样！而且，他的嘴中散发着一股番茄的味道！

“小卖部的田园饼干还是好吃啊！就是这个味道！诺持，你要尝点吗？”他递出绿色包装袋，“番茄味的，用地里的番茄榨汁和成面粉，里面没有添加任何番茄酱。”

“噢，太好了！”诺持这才反应过来，伸出爪子夹了几块，“我讨厌番茄酱，可是我喜欢番茄。”她把饼干含进嘴里，“小锐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！我今天可以不弹古筝了！这可是我自己向妈妈争取的呢！”

“好样的！就是这个样子！你可以做到的！”锐蚀笑了，他的嘴巴一尘不染，“你真的很棒！”

“谢谢！”诺持靠在山洞岩石边，抱起锐蚀坚强的身躯，“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很伟大，我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！锐蚀，你不在家，刚才去哪里的呀？”

“去宿西看房了。我其实不喜欢看房，天天就是进入一个又一个看似豪华的房间，还要穿鞋套一直站着，站得我腿都快瘸了！”锐蚀表示厌恶，“听那西装中介讲个不停，其实就一句话：这些房子都很好，只要你能承担首付，就赶快来买吧！更要命的是，我妈妈天天看，天天换，整个宿西都要被我们走一遍了！”

“原来如此！那这饼干是在你说的小卖部里面买的吗？”

“对！我又到校园里蹭饭去了，而且我遇到了新伙伴......”锐蚀牵起诺持的爪子，“爸爸妈妈刚才停车去了，等他们回来，我们一起到房间里好好聊聊！”

宿西，顾名思义可知其地理方位。相较于宿中而言，虽然都是郊区，但宿西更为偏僻，这主要是因为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山，尤其是被誉为“宿明之巅”的余山，但海拔却仅有九十八米。同时，宿西大学城也不失为宿西一条著名的风景线。整条街一边是美食小吃，另一边则是二本大学。虽然说是二本，但在妈妈的学校，它的金融会计专业是不输宿明财大的。真是一件好事！

这个星期六，锐蚀正坐在专门的儿童座椅上，无趣盯着旁边的景物看。突然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橙色挖掘机，它们静静矗立在高速旁的工厂前，这让锐蚀又回忆起什么：他小时候爬余山，也是走的这条高速，高速旁边仍是这些挖掘机。

现在是秋天，校园里的落叶已经很多了。锐蚀左边是剧院，右边是体育馆，上面的横幅写道：欢迎二零一四届大一新生入学！但是，校园里却没什么兽兽，锐蚀便得意起来，他似乎把自己当成大一新生了！

“小锐啊！今天吃午饭的时候，还有一位小兽兽也要过来噢！你小时候还跟他一起玩玩具呢！”锐林开始介绍，“他是一只小狼犬，名叫阿常，你记得不？”

“他是谁？”锐蚀表示从未见过阿常，“我有见过他吗？”

“你应该早忘了。他现在上二年级，你到时候一定要表现得礼貌一点噢！不要不作声，情绪不要激动！慢慢来......”

锐林预测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的可能性。在教室办公室里，锐蚀正和阿常谈笑风生，锐林也和阿常妈妈谈笑风生。

“我们阿常现在可厉害了！他现在奥数特别好！到时候一定能自招进二中的！”阿常妈妈规划好了阿常的兽生道路，“如果没考上，我就让他读国际高中。贵是贵了点，不过我认为这是值得的！”

“高中？可他现在连初中都没上啊！”锐林很惊讶。

“小学初中都无所谓，只要他能进宿西二中，就十分完美了！你应该知道二中可是个很好的市重点啊！”

“是，而且之前的大作家木羽也在那里读过书。我看过他写的小说，真是太幽默了，哈哈！”

“他现在可是名赛车手呢！而且赚的钱也很多！”两名经济学副教授又开始谈钱了！

“妈！能不能不要谈钱了！我和小锐正聊得欢呢！”阿常喊道，“这样真的不好！”

“我跟你讲！阿常！本性难移！我们还是出去散散步吧！”他拽起阿常的爪子，并在他耳边低语，“我妈妈现在最需要钱了！咱们还是不要刺激她的神经了，否则她会发火的，对吗？她准会把我们的衣服撕烂掉了！”

锐蚀狼狈地打开门，轻轻跑开了，阿常紧随其后。他们一起来到教学楼后面的水泥地上，旁边的草地堆满了生锈的课桌椅。他们向前走，一条贯穿学校的小河出现在他们眼前，河岸上则是斗兽场一样的图书馆。

“哎！难得有这样的机会！我可不喜欢奥数！每当我抱怨几句的时候，我妈总是会说：我又不欠你的！这太可怕了！”阿常向锐蚀哭诉，“还有那几个高中！宿西现在的好高中简直太少了！就二中一个市重点！其他要么是区重点，要么普高，要么职校。听我妈说，里面全是些游戏少年！绝不能和他们鬼混......”

“小锐，你要珍惜现在的时光！七岁是一个美好的时刻！你们现在每天的作业不过是读课文写字罢了！年龄越大，需要担心的事情就越多啊！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快乐了！”阿常语重心长，“能认识你这样的小狼，我真的很感动，你有无限的想象力！你就是一片森林！”

“是吗？”锐蚀不禁笑了，“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？七八九，嫌死狗！”

“对！因为我们四舍五入算狗，我们的妈妈嫌弃我们！”阿常把爪子撑在自己的后脑勺上，眼里只有迷茫。他的身后是一排台阶，他的心情就像那排台阶，台阶上面则是高攀不起的图书馆。

“没事的！既然已经这样了，还不如去接受它。”锐蚀突然抱起阿常的尾巴，“你的尾巴，很舒服呀！你的尾巴依偎在我的怀里，你一定会好好整理它的，不是吗？”

“是。我每天洗澡都会花好多沐浴露在尾巴上，还要用电吹风吹干它，这是我唯一感到自由与快乐的时候，因为我的尾巴是属于我的！它完全不受其他兽兽的控制！”说完，阿常用力一甩，尾巴便挣脱出去，随着迎面飘来的秋风不断摆动，展现出生命的活力。锐蚀从未见过如此单纯，却有一股内劲儿的力量，原来这就是自由！

“阿常！做得好！你等一下我，我马上给你个好东西！”锐蚀神秘一笑，冲到台阶内侧。一会后，他爪子上举着个绿色包装袋跑了出来，“你看！黄瓜味的薯片！你想吃吗？”

于是阿常笑了笑，撕开袋子，捏起一块便放进嘴里。虽然味道很怪，他也从未吃过，但那是他感到真正自由的时刻。薯片里有股清香，他感受得到。

“现在，我真的很快乐！”阿常抱起锐蚀，他面前是一片毛茸茸的幸福，“我觉得一切都很美好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锐蚀轻轻打理阿常的毛发，发现他那原本沉闷的脸慢慢舒展开来。虽然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，太多的无奈，但有一包薯片就足够了。一包薯片便是他们的全部。

旁边的草地上仍然是一堆生锈的课桌椅，锐蚀和阿常爪牵爪，笑着面对眼前的一切。天空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了，露出了天青色。他们的眼睛能看到这种颜色，他们在思考自己的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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